火车到底还是晚点了。大概有30多分钟吧,或者有一个小时。无所谓了,对我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数字。反正火车终究会到,我终究会下车。晚点多久都没法改变这一既定事实。
“人生如旅”大概这个比喻被用过太多次,总觉得烂俗。但仔细想来的确触碰到了某种本质性的东西。有生必有死,正如旅途有始必有终。
奇怪的念头像游魂般不时出现,不请自来。自从失去听力以来一直如此,时不时会不自由主思考一些可有可无的问题。一开始我极力抑制,但适得其反。越是想置之不理,越是心乱如麻。就好像为谎言辩解,最终只能以谎圆谎,越抹越黑。干脆缄口不言,悉听尊便。
之前看过一些弗洛伊德的书(那时我刚知道我的梦与众不同,想一探究竟,听说有一本外国人写的《周公解梦》,这才认识了那个犹太医生),虽然看得是如坠十里雾中,但也算大开眼界。
这种怪念头应该属于什么潜意识云云。大概跟荒诞梦境同根同源。据弗洛伊德所说(记错怪不得我,原文实在诘屈聱牙),这种想法人皆有之,只是平日被道德理性压制,宛如被捉鬼大师降伏的瓶中鬼魅。梦境之所以荒诞无奇,就是因为在睡眠中道德理性会放松警惕。不过即便如此潜意识也没法纵情狂欢,要想进入梦境还得乔装打扮一番,如此方能逃过审查。颇像绞尽脑汁通过海关的毒贩。
总之(实际上是实在看不下去,大部分略过没管)据弗洛伊德所言,梦的本质就是愿望的满足。
照此说来,我从14岁以来没做过梦,大概是根本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可言。或者是我的道德理性审查太严,荒诞想法根本没法偷渡成功。而伴随着失去听力,那封印鬼魅的符文也突然松动。结果白天莫名多了一堆怪异的想法,离家出走多年的梦也在昨晚悄然回归。
这究竟怎么回事?是祸不单行,还是塞翁失马?
想不清楚的事接二连三,睡眠不足造成的疲倦感再次涌来。我索性不再想,拍了拍头,看向窗外。
窗外的风景千篇一律,看了不到5分钟就兴趣索然。收回视线,不经意间看见窗户上自己的倒影。头发蓬乱,胡子拉碴,活像在深山中迷路了3个月的旅人。淡蓝色条纹衬衣,外罩灰色棒球衫。从窗户中能看到领口,黑黄色的油污依稀可见。隔壁的铁道上一辆绿皮火车呼啸而过。模糊的绿影遮住打在车窗上的阳光,我的倒影也消失不见。
好一副尊容,我苦笑。转回头,昨天跟我打招呼的男人依旧坐在对面,手中的3流杂志不见踪影,看样子在发呆。
女乘务员推着装满零食的长方形小车缓缓走过。我感觉推车的女乘务员漫不经心,大概是错觉。
我买了罐青岛纯生,一口气喝了一半。本来想吼一声“来灌啤酒!”,但怕把握不好音量,没出声。最后站起身拦住小车,掏出钱包指了指啤酒。女乘务员毫不吃惊,甚至表情都丝毫未变。接过我给的十块,利索地递过来啤酒和找的零钱,然后,推着小车走了。全程没有微笑,甚至毫无表情。仿佛世上的一切都跟她无关,我买啤酒还是泡面都没差别。
本想一饮而尽,但味道实在不敢恭维,麦芽味淡的离谱。我甚至怀疑是否味觉也已经跟着听力一损俱损。但想起方才吃的黄瓜的清甜滋味,断不可能是味觉受损。绝对是劣质啤酒,我必须有这种自信。我站起身,果断把剩下的半罐啤酒扔进垃圾桶。
之后直到到站我都在思考昨夜的梦。
时隔十八年的梦境,要说绝对来之不易。但我怎么也没有办个接风宴庆祝一番的心情。昨夜的梦跟14岁之前的有着根本的区别。
首先,我之前从未从在梦中听见过声音。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声响。但是昨夜的梦中,各种声音听的分明。读秒声的冰冷,落子声的清脆,那陌生人声音的神秘莫测,以及……那本不该听得见的声音。后半夜的梦中,除了读秒声和落子声外,我听到了“他”的心声。那个梦应该是和前半夜的梦相连。我进到了那个模糊光影之中,看到两个人在对弈。我听见执黑棋一方的内心所想。那不是物理上的空气震动产生的声响,而是可以在真空中传递的心声。没有响度,没有频率,没有音色,甚至没有实体。但却每一句都听的真切,直达内心。在梦境中,我不仅没有失去物理上的听力(读秒声和落子声听的分明),甚至获得了某种精神上的听力——听见心声。
而最大的区别在于,在昨夜的梦中,我并非主角。甚至根本感觉不到我的存在。与其说我是作为某种实体存在于梦境,不如说仅仅是作为某个视角。我不再是颇具分量的主演,而变成了默默观看一切的摄像机。与其说是我做梦,不如说是我“潜”入了别人的梦中。
在昨夜的梦中,不存在道德理性的审查和潜意识的偷渡,更不存在什么愿望的满足。不知道弗洛伊德有没有考察过这样的梦境。说不定有,就写在被我略过的章节中。但此时说什么我也不可能找来《梦的解析》细读一遍。何况,我现在要面对的不仅是光怪陆离的梦境,还有无声的现实。
火车到站时已经12点21分。下车前看着窗外的耀阳,果断脱下棒球衫,塞进灰色双肩旅行背包。
我和妻出门都不爱多带行李。当初两人结婚旅行时也没拉皮箱,一人一个双肩包搞定。两人还为此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——便于牵手。那时我背的什么样的包早已忘得一干二净,只记得是两个人一起买的情侣包。一趟结婚旅行下来就基本大限将至,被妻缝缝补补硬是又背了一年。最后实在千疮百孔,扔的时候还有点难受。
“别难过了,好歹也跟咱们去过欧洲,绝对算是‘包中翘楚’。”妻安慰我。
我仍记得妻那时的微笑,丝毫没有阴霾。那是结婚后一年多的事,大概那时一切还没脱离正轨。起码表面上是这样。
我回过神时,换票的乘务员站在我面前,脸上挂着标准的服务业式微笑。她正准备开口说什么,但我在她开口之前就听见她说:
”<先生,到站了,请您下车。>“
我点点头,没出声。把手里的背包背在肩上,走向车门。
大概我愣了挺久,车上已空无一人。跟我打招呼的中年男人也已不见踪影。走过他坐的那张桌子时,瞥见桌子上放了本什么杂志。拿起一看,是昨天那本《围棋天地》。我犹豫了两秒,塞进背包。
外面果然暖和,甚至有些热。置身暖阳之中,丝毫没有时值冬季的实感。走了一会儿,伸手一摸,背上湿了一片。
之前也来深圳出过几次差,但坐火车来还是头一回。看着指示牌七拐八拐,总算到了出站口。
红色运动帽……王瘗说接我的人和我谈得来(又改成“包我满意”),我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。
仔细想来,我没什么朋友。逢场作戏,左右逢源倒不再话下(当然是在失去听力之前),在各种场合看起来也很吃得开。但也就仅此而已,彼此连真实想法都不怎么透露,更谈不上什么深交。大学时倒是有几个朋友交情甚好,但毕业后都为了生计各奔东西,不怎么联系。即便联系,也不再会有什么共同话题。
“无论如何,妻还是理解我的。”我一直这么相信着,直到现在。因此我必须见到妻,必须知道她为什么不辞而别。
出站口人并不多,几乎没有人接站。找到了。鲜红色红色运动帽。那人低头看着手机,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游走。穿着红白相间的格子衬衣,枣红色的七分裤,蹬一双棕红色皮鞋。周身俨然是完整的红色色谱表。那装束与其说是个性,不如说是胡来。不过便于辨认这一点倒是无可挑剔。
我默默向他走去,脚步很轻(大概很轻)。本想趁他全神贯注玩手机时默不作声地经过(没别的想法,只是觉得会很好玩),没想到还有3米左右时他早已算好似的抬起头。
“<好久不见。>”他并没有说话(大概已经知道我耳聋的事),只是有些慵懒地笑笑,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。说来奇怪,它明明什么都没说,但我却分明知道他要说什么。
他的身上的确有一种熟悉的感觉,或者说有一种亲切感。但他的脸怎么看都陌生。表情近乎麻木,脸部肌肉大约遵循的是“保存体力”原则,能不动就不动,要动也绝不超过一毫米。嘴角翘起的弧度恐怕普通量角器分辨不了。不过跟其他部位比起来,那已经算是大动作了。不过不考虑表情的话,还是一张英俊的脸。大约要维持那难以察觉的笑容对他来说已经殊为不易,眼神交汇之后,他放下了嘴角。
“<走吧。>”他甩了甩头,随机转身就走。
我毫不犹豫地跟上他的脚步,出站又走了10分钟,街角咖啡店门口停着一辆红色保时捷。
“<上车。>”他在车门前停下脚步,为我打开后门后,转身看向我。<背包也放后座>,他的眼神如是说。随机他自己打开前门,坐到驾驶座上。
我全部照做。说来奇怪,这种冷酷的接站我还是第一次见,但却莫名感觉舒心自然。大概还是因为那种亲切感吧。感觉我们骨子里是一路人——不废话,亦不虚伪。
确认我坐好后,他戴上墨镜,系上安全带,点着火,放下手刹,摇下车窗,踩下油门。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,行云流水,赏心悦目。
王瘗说的没错,我们大概谈得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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